試主化西塞羅《論老年》的創作動機

［論文關 鍵 詞］ 西塞羅；《論老年》；共和國

　　［論文內容摘要］ 西塞羅的《論老年》文筆優美，意境悠遠，一向被視為教導人安度晚年的倫理學名著。但是，我們透過表面現象不難發現文中的寧靜和幸福是假象。他創作這篇論著的真正原因是希望在年老之時還能夠為已經不存在的共和國效力，而他也以實際行動實踐了自己的理想。 
　　 
　　西塞羅（公元前106～前43年）的《論老年》是一篇倫理學名著。這篇對話的時間設定在公元前150年，對話人物為監察官馬爾庫斯·波爾奇烏斯·加圖（公元前234～前149年）、普布利烏斯·科爾涅利烏斯·斯奇比奧·阿非利加努斯和“智者”蓋烏斯·萊利烏斯。對話的主要內容是老加圖論述如何度過老年，并且提出老年人依然可以參加各種公私活動，老年和人生的其他任何一個時期一樣幸福。從西塞羅的書信中推斷，其創作時間大約在公元前45年12月15日到公元前44年1月3日間①。在羅馬共和國時期，45歲左右就可以視為進入老年。西塞羅撰寫《論老年》之時已經是年逾花甲的62歲，確實有很多老年人的切身體會，完全有資格來撰寫這類內容的論著。西塞羅把這篇作品獻給了終身好友提圖斯·阿提庫斯（公元前109～前32年）。 
　　有一種觀點認為，西塞羅創作這篇論著的目的是“幫助老年人消除心理上的負擔，使他們以健康的心態安度晚年”；他認為“老年可以和人生的其他任何時期一樣幸福”；他提出老年人應該享受田園之樂，“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塞羅所代表的農民有產階級的幸福觀和生活理想”②。然而，西塞羅是否確實僅僅如此考慮，其背后的真實動機是什么？本文將主要討論這個問題。 
　　西塞羅為什么要以老加圖這個著名政治家為主要對話人？首先，他認為老加圖的年齡足夠大，而且身體格外健朗，有足夠的資格來討論老年的問題，能夠增加論證的分量③。其次，老加圖畢生都致力于公共事務，是一個擁有虔誠、嚴肅、勇敢等傳統美德的羅馬人。這樣的人物是代表共和傳統的理想政治家。再則，歌頌公元前46年為共和國自殺的小加圖的曾祖父，可以說是在間接地歌頌共和理想。此外，西塞羅顯然考慮到老加圖與自己有很多相似之處：（1）他們都來自羅馬之外的政治新人。老加圖出生于圖斯庫盧姆，西塞羅出生于阿爾庇努姆。他們完全依靠自我奮斗登上政治之巔。老加圖起于行伍之間，直到擔任執政官和監察官。西塞羅出身騎士等級，憑借法庭成和演說能力擔任執政官，并一舉平定喀提林陰謀。（2）他們都在演說術方面卓有成就。加圖被當時人稱為羅馬的德摩斯提尼，演說才能聲譽頗隆，在他生活的時代產生重大影響④。西塞羅在演說術實踐和理論探索方面更是集希臘羅馬演說術的精華于一身。他抨擊陰謀顛覆共和國的喀提林的演說當時就成為學童上課用的課本。而據西塞羅所言，他搜集并閱讀過老加圖的演說詞達150多篇⑤。（3）他們的政敵都是軍威赫赫的政治人物。老加圖的主要對手是征服迦太基的阿非利加努斯，西塞羅的主要對手是一手顛覆共和國的愷撒。（4）兩人的不幸也有相似之處：老加圖老年喪子，而西塞羅老年喪女。于是，加圖順理成章地在這篇對話中成為西塞羅的化身。 
　　如果從西塞羅的整體時代和個人生活加以分析，不難得出與書中所述理想幸福狀態完全相反的結論。在政治上，西塞羅一生為之奮斗的共和理想已經破滅，共和國已經不復存在。與他同時代的眾多共和派政治家，如霍騰西烏斯、龐培、小加圖都已經過世，他在政治領域中已經沒有志同道合的同志。而獨裁者愷撒大權獨攬，為所欲為，他這個政治斗爭失敗者的心境可謂沉痛無比。西塞羅引以為傲的演說術成就也不斷受到后起之秀的挑戰。他最贊賞的馬爾庫斯·布魯圖斯就是最突出的一個典型。西塞羅的家庭生活此時也非常失敗。他與第一任妻子特倫提婭的婚姻于公元前46年結束，并于同年迎娶年輕的普布利婭，但是這次婚姻也在數月之后破裂。公元前45年，女兒圖利婭死亡，西塞羅只能靠哲學創作聊以慰藉。西塞羅在公元前45年初把兒子馬爾庫斯送到雅典去學習，但是兒子幾乎從不寫信給他，還在雅典大手大腳花錢。弟弟昆圖斯·西塞羅的暴躁脾氣讓他經常操心，而侄兒小昆圖斯·西塞羅不僅對他鄙視不已，還竭力慫恿愷撒對付他⑥。只有多年的老友阿提庫斯還能給西塞羅幫助和安慰，另外就剩下忠心耿耿的釋免奴隸提洛陪伴在他左右。一個老人過著這樣痛苦孤寂的暮年生活，他怎么可能感到幸福？

所以，西塞羅的老年遠非其文本中描述的那樣幸福和安樂。他早在公元前55年創作《論演說家》之時就感慨道： 
　　 
　　常常每當我思考和回憶往昔時，胞弟昆圖斯，我總覺得那些在共和國最光輝的時期榮譽、勛業卓著，既能在為國家服務時不受危險地，又能在個人閑逸時享受尊榮地度過一生的人是無比幸福的⑦。

　　西塞羅寫這段話的時候，羅馬還正處于前三頭同盟與元老院激烈爭奪權力的緊張時刻，共和國至少在名義上存在著。而十年之后的公元前45年，所有生而自由的羅馬公民都成了愷撒的奴隸。無情的現實政治讓西塞羅在老年之時脾氣更加不好，對所有的事情都感到惱火不已。而隨后刺殺愷撒的共和派集團把西塞羅完全排除在外，更證明他在當時被視為老而無用之輩。愷撒遇刺后的一段時期內，活躍在政壇上的都是少壯派人物：共和派的馬爾庫斯·布魯圖斯和蓋烏斯·卡西烏斯等人，愷撒派的馬爾庫斯·安托尼烏斯、馬爾庫斯·列庇都斯，還有更為年輕的愷撒繼子屋大維等人。所以西塞羅在愷撒遇刺后不久就嘆息說，國家和朋友們不再需要他的服務，他也無法在刀光劍影中體面地生活⑧。羅馬人并無現代退休制度，只要愿意可以一直為國效力。而西塞羅被迫退出政壇，他內心深處渴望能夠領導國家事務。這是他聲稱只有老年人“有思想、有理性、能做到深謀遠慮”，“沒有老年人，國家就不可能存在”⑨的真實意圖所在。 
　　因此，一生以維護共和為己任的西塞羅在討論老年問題的時候，政治因素仍舊像夢魘一般糾纏著他。西塞羅與從不參與政治的阿提庫斯討論國家與老年人的關系，實際上是在自言自語。所謂物不平則鳴，西塞羅自己的論述充分顯示了他老年的雄心： 
　　 
　　過一種與世無爭、舒心安逸的生活不是更好嗎？但是不知怎么搞的，我的靈魂不甘寂寞，它的眼睛總是盯著后世，好像確信：它只有離開軀體之后才能開始過一種真正的生活。但要是靈魂不是不朽的，那么一切最優秀人物的靈魂就不會做出最大的努力去追求一種不朽的名聲⑩。 
　　 
　　于是，西塞羅在公元前44年9月再次積極投身政治，盡最大的努力與意欲獨攬大權的愷撒部將安托尼烏斯斗爭。西塞羅先后發表十四篇《反腓力詞》抨擊安托尼烏斯，一度迫使安托尼烏斯逃到阿爾卑斯山以北。不幸的是，愷撒派將領再度聯合起來，組成“后三頭同盟”進攻元老院，西塞羅在公元前43年末遇害。 
　　所以，西塞羅的《論老年》并非一篇贊美老年的美文，更不是歌頌田園生活的牧歌。《論老年》其實是一個政治老人對共和盛世理想狀態的追思，是獻給已經不復存在的共和制度的挽歌，更是激勵自己戰斗不息的抗爭宣言。西塞羅的斗爭勇氣和精神堅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中達到了巔峰，以實際行動完成了自己追求不朽名聲的理想。